糖醋县,共城人!欢迎大家来到“糖醋共城”!

袁中郎游百泉独抒性灵——袁宏道游记

admin2025-06-05 21:23:28792辉县文化共城史话辉县历史

明朝万历年间,湖广公安(今湖北公安)的袁宗道袁宏道、袁中道弟兄三人,受明朝后期进步文学思潮和哲学思潮的影响,反对道学的统治,冲破文学创作中的各种清规戒律,提出文学创作应“独抒性灵,不拘格套”的口号,从而形成中国文学史上具有革新意义、影响甚为深远的文学流派“公安派”,世称公安派“三袁”。三袁当中,以袁宏道最为著名。袁宏道(1568-1610),字中郎,号公石,又号云休。他25岁中进士,29岁授吴县县令,42岁去世。虽说他的短暂一生中有13年的官场生涯,但因他除了极爱文学外,还酷爱旅游,一生都处在出仕与出游的矛盾中,而且最后以出游战胜了出仕,因此13年中居官仅五六年,其余的大部分时光,则都倘徉在山水之间。他写出了许多轻快酒脱、清新活泼的游记小品文,其中,在游览了苏门百泉后,写出了著名游记《游苏门山百泉记》。

袁中郎啸台沉思图500.jpg

在这篇游记当中,袁宏道在他的“独抒性灵,不拘格套”文学主张的支配下,用洒脱自如的彩笔,将自己游览苏门山百泉的游踪、游思和游趣作了生动、形象的记录,将山光水色与世俗风貌融为一体,将审美视角对准人和人的价值,极力描绘审美主体——人在山水间的那种感受探究古人沉湎于山水的原因。而借此隐隐暗示出自己对于当时社会政局的看法与不满,显示出了袁宏道特有的旅游观念和文学才华。请看原文:

游苏门山百泉记

举世皆以为无益,而吾惑之,至捐性命以殉,是之为溺。溺者,通人所戒,然亦通人所蔽也。溺于酒者,至于荷锸(chā);溺于书者,至于伐冢;溺于禅者,至于断臂;溺于山水者亦然。苏门之登,至于废起居言笑,以常情律之,则为至怪;以通人观之,则亦人情也。夫此以无妻子为怪,彼亦以远山水为怪。各据其有,则递为富,彼此易位,抑更相苦矣。嗣宗语意微涉牵率,栖神导气,在山水者为俗谈,置之勿答是已。及划然长啸,林谷传响,真意所到,先生曷(hé)尝废酬应哉?唯世无发其籁者,故不鸣也。曰:“子何以知其溺?”曰:“以百泉知之。”

百泉盖水之尤物也。吾照其幽绿,目夺焉。日晃晃而烁也,雨霏霏而细也,草摇摇而碧也,吾神酣焉。吾于声色非能忘情者,当其与泉相值,吾嗜好忽尽,人间妖韶,不能易吾一眄(miàn)也。嗜酒者不可与见桑落也,嗜色者不可与见嫱、施也,嗜山水者不可与见神区奥宅也。宋之康节,盖异世而同感者,虽风规稍异,其于弃人间事,以山水为殉,一也。或曰:“投之水不怒,出而更笑,毋乃非情?”曰:“有大溺者,必有大忍。今之溺富贵者,汩(gǔ)没尘沙,受人间摧折,有甚于水者也。抑之而更拜,唾之而更谀,其逆情反性,有甚于笑者也。故曰忍者所以全其溺也。”曰:“子之于山水也,何以不溺?”曰:“余所谓知之而不能嗜,嗜之而不能极者也,余庸人也。”

这篇游记分为两个自然段。第一段,是袁宏道在游览了苏门山巅的啸台,知悉了孙登的事迹后有感而发的。啸台,是纪念孙登的建筑物。孙登,是晋代著名的隐士。《晋书》记载他无有家属,只身一人于苏门山上土窟之中居往,号苏门先生。夏则编草为裳,冬则披发自覆。善长啸,好读《易》,抚一弦琴。性无恚(huì)怒,有人趁他在百泉湖边走时,将他投入水中,想看看他怎样发怒。但他从水中爬出,哈哈一笑,拂袖而去。平时不与人们说话。人们给他衣服食饮,他一概不受。他曾到商周时期伯夷、叔齐隐居的首阳山去过,有一做炭之人见了他,知他不是平常之人,跟他说话,他仍不予回答。后来司马昭派阮籍前去看他,见他在一岩洞前蹲着,阮籍便也蹲下来与他说话探讨历史,追述黄帝、神农时代的清静玄妙大道;又谈起儒家的学说,道家的养生导气的法术等,孙登统统不予回答。只是阮籍对着他长啸了一声后,孙登才略有所动,微笑着表示愿意听他的啸声。阮籍退到半山腰时,听得山上啸声响亮,一时林谷传响,百鸟云集。阮籍才似有所悟,叹气而返。因此,人们都说孙登是一个怪人,他所做的一切,都是些无益的事情。袁宏道就从这里下笔,开始了他的独特议论:

“举世皆以为无益,而吾惑之。”袁宏道一开头便和世俗之人来了个反其道而行之。他说:普天下都认为那种没有利益的事情,而我对此却有所疑惑。疑惑什么呢?“至捐性命以殉,是之为溺。溺者,通人所戒,然亦通人所蔽也。”为了某种目的或理想,以至于献出性命去追求它,这种行为称之为沉湎,即沉沦不能自拔。沉湎,是学识渊博通达的人所戒除的事情,然而它也是学识渊博通达的人所存在的弊病。那么这种“沉湎”行动都有一些什么表现呢?袁宏道举了几个例子:“溺于酒者,至于荷锸”。这指的是刘伶的故事。晋代“竹林七贤”之一的刘伶,嗜好饮酒,常常是背着一壶酒,扛着铁锨,说:“啥时候我喝死了,就地将我埋了就算了。”这实际上是醉翁之意不在酒,刘伶是借溺酒反抗当时的封建礼教。袁宏道虽没有指明,但寓意甚明,结合袁的身世来看,此处绝不是随意之笔。“溺于书者,至于伐冢。”沉湎于读书的人,一边读着书,却一边去盗人家的坟墓。这说的是《庄子》上边的故事。《庄子·外物》篇上说:有大小二儒去盗墓,小儒在墓内,大儒在墓上。大儒说:“太阳出来了,事情怎么样了?”小儒说:“裙子短袄还没有脱下,口中含有珠。”大儒说:“抓着他的鬓发,按着他的胡须,用铁锤敲他的下巴,慢慢分开他的两颊,可不要损伤了他口中的珠子。”这更是有所寓指。是说那些儒者口唱诗礼,却资以盗墓,简直就像强权者藉仁义以盗国盗民一样,哪里算得上是正人君子啊!“溺于禅者、至于断臂。”南北朝时,有个叫神光的僧人听说达摩大师在沙林,便前往求教。但他从早到晚参见侍候,却不能得到大师的教诲和勉励。神光便将自己的胳膊砍断,放在大师面前,以表示自己学禅的决心。大师见他心诚意坚,乃将师传的思想、学问和技能传授予他。后来神光便成为禅宗二祖。这几个例子,可称之为“溺”。而“溺于山水者,亦然”,即沉湎于山水的人,也和他们一样啊!比如说“苏门之登,至于废起居言笑,以常情律之,则为至怪;以通人观之,则亦人情也。夫此以无妻子为怪,彼亦以远山水为怪。”隐居在苏门山的孙登,可以说是沉湎于山水的人,沉湎程度,已到了废掉了起居言笑的地步,这要是按一般情理去衡量他,则觉得他是个非常怪异的人;而按照学识渊博通达的人看来,则也是人之常情。你以为没有妻子家属,只身隐居苏门为怪异,但在孙登看来,他却以疏远自然山水为怪异。“各据其有,则递为富,彼此易位,抑更相苦矣。”各自都依据自己的道理去行事,则逐渐递进为一种幸福。而要把彼此换换位置,岂不成了很痛苦的事情了吗?这也就是人们常说的“人各有志”。不能以同一眼光去看待不同的事物,这是一般情况下而言,而袁宏道在这里所谈论的,却有其更深一层含意。他写道:“嗣宗语意微涉牵率,栖神导气,在山水间为俗谈,置之勿答是已。及划然长啸,林谷传响,真意所到,先生曷尝废酬应哉?唯世无发其籁者,故不鸣也。”“嗣宗”是阮籍的字。阮籍到苏门山去找孙登,向孙登所提的问题也未免有点略嫌草率,那种“凝神专一,摄气运息”的养生术,在自然山水的环境里,实在是一种通俗的问题。因此,孙登才搁置一旁,不予回答啊!是的,孙登是看不惯当时的黑暗社会与司马氏政权的悖逆之为,才以隐居长啸的方式表示不屑与之合作,哪里是单纯为了自身的养生?因此袁宏道说阮籍向孙登提出这样的问题,显得多么不合时宜。这样的提问,如何能取得心灵上的沟通?于是,在阮籍大惑不解时,突然听到了孙登的长啸,以至于森林幽谷之间到处都传播着响声,这才意识到孙登的本意,于是慨叹而归。由此看来,孙登先生并不是废掉了交际往来的礼节,而是人世间没有显现出长啸的人,没有理解啸音的人,没有知音,故而不与其共鸣啊!而一旦阮对其啸了,孙登才觉得他有点明白了,明自了孙登隐居长啸的真实含意,所以才报之一啸。这一啸,什么都有了,用不着再去深入探讨什么。在当时那种动辄得咎的黑暗政治下,如何明哲保身,泰然处世,通过这一“啸”,什么问题就都有答案了。这种深刻而又含蓄之举动,哪里是一般世俗之人能够懂得的呢?因此,有人说这种行为无益,为怪异,使人不可思议。两相对照,显得是多么的浅薄,而衬托出孙登的遵时养晦是何等的先见之明。写到此,袁宏道自问曰:“你是怎样知道这种沉湎的情况呢?”答曰:“从百泉知道的。”

不错,从游百泉而知悉孙登沉湎于山水的真实意图和宽阔胸怀,是袁宏道游百泉的收获。那么,百泉的山水是何等样子,使得孙登沉湎于此而作为栖身之地呢?袁宏道笔锋一转,转到了百泉的妩媚景色之中:

“百泉盖水之尤物也。吾照其幽绿,目夺焉。日晃晃而烁也,雨霏霏而细也,草摇摇而碧也,吾神酣焉。”百泉之所以闻名,关键在其水。百泉水怎么样呢?袁宏道称它是“尤物”,尤物本指绝色美女,用“绝色美女”形容百泉水,可见其水之美。怎么个美法呢?袁宏道说:我察看百泉水的幽深碧绿,实在是光彩耀眼,鲜艳而夺目啊!天气晴朗的时候,明亮的太阳照耀着它,波光闪烁;而到了阴雨天气的时候,密集的毛毛细雨如同支支利箭,齐齐射向湖中,平静的水面,顿时溅起了颗颗水珠,圈圈涟漪,如同珍珠在盘中跳跃;而湖边山上的碧绿小草,时不时地随着微风轻轻摇动。这微动的水,轻摇的草,使人陡感大自然的无穷微妙,又使我精神振奋,深深的被其吸引。吸引到何种程度呢?袁宏道接下去说:“吾于声色非能忘情者,当其与泉相值,吾嗜好忽尽,人间妖韶,不能易吾一眄也。”我本来是一个在淫声和女色当中都不为其所动,对荣辱得失都无动于衷的人。但当我与百泉相逢的时候,我的一切嗜好却全部没有了,都被这曼妙的百泉景色所吸引住了。此时此刻,人间的其它一切妖娆美好的东西,都不能换取我的一顾而改变我对百泉的注视。袁宏道对百泉评价如此之高,可见百泉魅力所在,也就不难理解孙登为什么要栖息在这里了。

接下来,袁宏道列举了沉湎于各类不同事物的人的不同点和特有的共性。“嗜酒者不可与见桑落也。”桑落,即桑落酒,古代美酒。即爱好喝酒的人不能见到美酒,见到美酒会更加嗜酒。“嗜色者不可与见嫱、施也。”嫱、施是古代美女王嫱、西施的并称。好色的人如果见到像王嫱、西施一类的美女,会沉溺而不可自拔。“嗜山水者不可与见神区奥宅也。”嗜好山水的人不可以见到神奇幽静的仙境和深宅,如若见到,会一发而不可收拾。这些人物所以能沉湎与此,是因为他们对所喜爱的事物情有独钟。紧接着,袁宏道又拿邵康节举例,邵康节即北宋著名易学家邵雍,他终生不仕,结庐于苏门百泉之间,以山水为伴,以书籍为伍,沉湎于山水,热衷于学问。他的行为和这些“溺者”很有相似之处,因此袁宏道说“宋代的邵雍,虽然和这些‘溺者’(暗指孙登)不一个时代,但其对山水的感受却是相同的;虽然他们那时的风俗和规范不太相同,但他们却都为了自己的理想和追求,舍弃人间的一切诱惑之事,而单单沉湎在山水之间,其道理都是一样的啊!”这就进一步阐明了“举世皆以为无益”的事情“而吾惑之”的道理。各人都有各人的处世态度,不能拿相同的眼光去看待不同的事物。这是袁宏道所要极力说清的问题。

文章写到这里,似乎该说的都说清楚了,文章也该结尾了。但是袁宏道没有就此打住,而是继续深入探讨下去:“或曰:投之水不怒,出而更笑,毋乃非情?”这是借孙登的行为再去证明那些“无益”的事情。将孙登投入水中,这本是很为恼火的事情,一般的人都将难以忍受而发怒,但孙登却爬上岸来,哈哈大笑而去。这是不是有点不合情理呢?这种行为又将怎样解释呢?袁宏道说:“有大溺者,必有大忍。今之溺富贵者,汩没尘沙,受人间摧折,有甚于水者也。抑之而更拜,唾之而更谀,有逆情反性,有甚于笑者也,故曰忍者所以全其溺也。”袁宏道在这里毫不客气地回答了“提问题者”的苛刻问题:“有大的沉湎行为的人,必然有很大的忍耐和克制性。今天那些沉湎于富贵的人,沉溺在俗世人间,(为了得到富贵)而忍受着人间的挫折打击。那种忍受程度,比‘水者’(即孙登)更厉害。那种人,你压制他,他就更加顺从敬奉你;你鄙弃他,他就越发的谄媚、奉承、讨好你。这种违背性情和常理的程度,更超过了‘笑者’(指孙登“出而更笑”的行为)。所以说能够忍的人,是为了能够成全他们的挚爱啊!”言外之意,那些为了富贵而不惜丢掉人格的人,其“忍”的程度之高,不在孙登之下。而人们对此却见怪不怪,只把孙登的行为看作是怪异,不符合人之常情。这难道说不是一种偏见吗?因此,这就更不能和那种‘举世皆以为无益”之论苟同了。这时,袁宏道已经不是“惑之”了,而是旗帜鲜明地加以反对了。

最后,袁宏道在全部问题都说完了之后,又自设其问,更加苛刻地写道:“你也经常游玩于山水之间,为什么却没有沉湎的行为呢?”对这种提问,袁宏道诙谐地回答:“我,可以说是知道了那些道理而没有引起嗜好,即便是有了嗜好,而又不能达到顶点。为什么呢?因为我是一个平庸的人啊!”自谦的同时,无形中又抬高了“溺者”的地位。

袁宏道在《游苏门山百泉记》中反反复复地为孙登的“怪异行为”作辩护,是有其深刻的自身历史背景的。他29岁到吴县任县令,上任不到一年,看到官场黑暗,人世污浊,便感到厌倦,连续上书辞官。在得到解官的消息后,欣喜万状,挥笔写《得罢官报》诗曰:“病里望归如望赦,客中闻去似闻升。”去官之后,便“无一日不游,无一日不乐,无一日不谭,无一日不畅”(见《解脱集·伯修》)。第二年,在其大哥伯修的一再催促下,才启程赴任顺天府教授、国子监助教和礼部主事。但他对官场仍无兴趣,经常外出游览。在京不到两年,便又因病辞归,在家乡公安城南得300亩下洼地,围以重堤,种柳万株,号曰“柳浪”。在此潜心于道妙,穷究性命之学,挥洒诗文,而游兴更浓,“人所不至者无不到”(见《行状》)。如此六年之后,在老父的催促之下,不得已又启程赴京补曹主事。但仅在任一年,又因妻卒,请假回里。后又入京补验封司主事,摄选曹事。两年后,被任命为陕西主试。试事完毕,即游览秦中名胜。一年后病逝。在他的短短一生中遍游了苏、浙、冀、陕、豫、鄂、湘、赣、京等地的山山水水。可以说,他的生活道路就是一条山水道路。因此他的政治态度和他在旅游中产生的对自然山水的钟爱,使他不仅对孙登的行为予以同情,而且表现出极大的理解和赞颂。

袁宏道主张文学创作应“独抒性灵,不拘格套”,在这篇游记里得到了充分的发挥。他对游苏门山百泉的所见所闻,不受任何格律形式的约束,想什么就写什么,想怎么写就怎么写。因此所写出的文字,都是自己独特性情的抒发。今天读起来,仍有极强的清新之感,使人从中受到许许多多的启发。


分享到:
转载声明:本站发布文章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,转载本站文章请注明文章来源!

本文链接:https://rb.mqdlf.com/post/153.html

网友评论